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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威宁帝仍未清醒，东宫太子着领三司及内阁官员至宗人府，以巫蛊案余孽，涉嫌毒害陛下罪名将其调审。
是日大晴，春光盎然。
卯时始，可见暖阳落地，直直通往全身素白的阙兰因，旦见其妆容已去，脸色苍淡，抛却簪钗，半披青丝于肩，明然一副罪女模样。目光之中，却浮现万般喜悦，仿佛前方是明途，只是洗沐一番，极致干净，褪去旧尘，去迎新饰。
凌深眼神游离，不敢直视宗室之女，背对着她，引她往议事大厅而去。
“凌大人，可否告诉我，陛下到底做何打算？”阙兰因忽然加快脚步，在他身后几步处发问道。
凌深凝思半晌，才道：“臣不敢，还望殿下自重。”
阙兰因笑了，复又低声道：“凌深，既你选择不说，那便听我说。”
“从我进士登殿起，便被陛下当作近臣。世人皆道，我阙兰因一身鬼学，天生的附君者，察言观色衬君心，谏言旁辟搏君心，暗中操作偷君心。可惜，陛下喜欢的，只是我像，和我不像。像翊王狡猾，像公主温顺，不像翊王叛逆以至威胁，公主刚烈以至扎心，更不像他们流着萧氏的血。这样的人，便是怀念、便是愧疚最好的载体不是？”
凌深目光微颤，脚步被迫放慢，觉着身后有人扯着他，议事厅明明就在眼前，却还得淌过火海，经历万般挣扎才可到达，可解脱。
阙兰因继续说道：“陛下恐怕早已预想今日，预想到真正的人会回来，又怎会不控局面？你可还记得废府，金丝游凤的屏风？凤凰，非宗室之女用不得的。”
凌深彻底停下脚步，低沉声音道：“殿下不必在此对我废言。”
阙兰因上前几步，二人并肩，只剩一拳距离。她目视前方，咬牙道：“凌深，你若真是忠君，便即刻回去查，查是谁要毒害陛下，否则今日审判一过，无论何种结果，都不得挽回！”
“殿下有冤屈，当同太子，同三司，同内阁辩之，臣一介武夫，并不能当事。”
阙兰因此刻冷笑起来，眼底尽是嘲弄，她淡淡道：“亲臣凌深，竟是如此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不知变通之愚臣。陛下选人标准确是大不如从前。沈宥虽逆，尚且好用，识局面，凌大人在肃北只训得一身硬骨头，便去做那冲锋兵罢，不必在这深宫谋活路。”
凌深复又向前走起，提一步便顿一步，愈发沉重，直到迈不开时，遽然转过身来，目光发怒道：“那是谋逆叛主之辈，也配与我并比？”
亲臣，选傲，需傲，适时过傲，以护帝王尊严，君主至高。
自开城门迎南陵骨灰之时，阙兰因便发现这样一位亲臣，派人去查，查不出任何底细，又要人去查沈宥，果真关系匪浅。沈宥还在宋千郎手下任经历时，曾办过一件震动皓京的朝廷重臣焚尸案，最后以幸存养子恩将仇报，焚杀养父母定案。可据幕遮天所查，事实并非如此，竟是宋千郎为将沈宥送往陛下身边，暗地制造大案，那重臣亦是宋之宿仇。
被诬陷的养子便是凌深，本是死罪，后无故消失。再次出现，众人不识，却成凌大统领。
其间种种，阙兰因大致猜得，必是陛下自始自终不信沈宥，而暗中培养其对头势力，又以救命之恩换取凌之忠诚，放到肃北当眼线，待用弃沈宥，再收回亲信罢了。
阙兰因道：“大人既作亲臣，便只忠于陛下。无论君储为谁，大人所能依附者只有陛下。君臣相护，最在不贰。”
“你于肃北那么多年，难道不知林佑处境，不知西边虎视眈眈，其欲逐逐么？今日宗室审判，实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若要害陛下，定不至于落得这样地步。往别处查，你知如此才可保全陛下，保全自己。”
凌深有些动摇，有些踟蹰。
阙兰因却是话尽，直接略过他，阔步往议事厅而去。凌然背影独留于他，参悟人性。
眼前晃晃道路，无可回头。
心知宫墙之外，暗流涌动，远比这大内更为来势凶猛。唯望刀锋之上，仍有片刻自由的两人，明白她的心意了。
宗人府的议事厅许久未着大案，今日诸位高臣不避身份，皆随太子而入。一时间，厅内气氛压抑，略显拥挤，各自怀据心思，身上沉重，每个人的每一行为，都可能影响未来局面，腥风血雨仿佛已有来势。
坐在正中央的是东宫太子，左下右下分别坐着信王萧泽，与内阁掌事裴以晏，而后刑部尚书闻引真等三司官员分列次位，六部要员列再次位。众人正襟危坐，只待那人到来。
两名金吾卫，凌深亲兵，将她送入审判之地。诸人目光不避，唯见女子昂首轻步落入厅间，见其面容，仍带着为臣之时熟悉的桀骜，又平添尊贵，再不敢直视以为侵犯。
在场见过公主真容的极少，大多只依稀记着当年传言：盛世公主，天生忧病，难得大动；而后翊王阮氏犯罪，公主拖着病体，雪地求情，浮言四起，称公主以幕遮天遗留密辛威胁帝王，引发圣怒，故而后人猜测，公主实乃幕遮天同党，巫蛊谋逆案之共犯。这样一位隐藏极深，身负幕遮天秘密的女子，如今又成了夺嫡之争中的重要一环。
再次相见，昔日眼中文臣与当朝谋逆公主，重合在一人身上，不知面孔，总觉着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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