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四月四日，清明时节。

坐落在江州市郊的青荒山雾霭溟濛，细密的雨丝将郁郁葱葱地山间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雾气升腾周转，萦绕在抽芽的绿色中经久不散，朦胧缭绕。

隐约间，风雨中似乎立着一个消瘦的少年身影，像是站在浓郁的云端之中。

少年衣诀翻飞，登高远望，气质脱俗除尘，莫名有些遗世而独立的仙人味道——

然后这位仙人少年蓦地蹲了下来，烟云散去，露出少年面前一汪清澈见底的浅水池子。

而少年正和水池子底部、一形状似龟、材质类石的小王八大眼瞪着小眼，细白的指尖上似乎还握着一张透白柔韧的宣纸，泛着淡金色纹路的模样。

少年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四下无一人，看起来就像是在和那只小王八说话。隐约可以听到一些‘接到了一份委托’、‘要去江州大学报到’的字眼，空气中只有少年一个人的清朗音色，没有什么旁的回应。

石头状的小王八也当然不会给他回应。

少年支起脑袋，瘦薄的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待人起身时指尖那张被雨水打湿了的软塌塌的羊皮纸随着风抖了两下，随即无火自燃了起来，顷刻间化成灰烬。

少年没躲，燃烧殆尽的宣纸几乎没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痕迹，单单在指尖留下几丝细白的尘，使得人摩挲了一下指尖。

“走啦。”和小王八说完话的少年起身，临走前还顺手撸了一下池塘旁边的绿植叶子，转瞬消失在原地。

——此少年便是许归，三年前，由浅水池子底部那块石头、天然化形而成的小王八变幻出的人型。

这方浅水池子正位于青荒山上，一座人烟稀少、没什么香火的小道观中的后院里。青荒山位于市郊，青荒观又处在青荒山里峰的背阳路上，需得九转石阶路、攀爬古道中方可到达。

当今社会，高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世人皆主打一个烧电子高香、拜赛博神明、搞硬核玄学，鲜少有人会在周末短暂的假期中抽出时间，兜兜转转的，只为亲临一趟信仰之地。

——好吧主要是现下，大家的周末也根本没有假期。

青荒观交通不便，江州市区内又在不久前又修缮了一所龙王庙重新开放，没多久就传出了其招财灵验的说法，引得大批大批的年轻人蜂拥而至。

青荒观的信众便更少了些，有时终日不见一人前来拜谒。只剩十七八岁的小道士留在馆里，负责道观内日常大小的所有事物。

那日是立春，天气却一点儿也没回暖，天色阴沉得厉害，闷了许久的大雪在当夜洋洋洒洒落下，幻蓝幻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还伴随着巨大的雷鸣与狂风，声势浩荡，一下一下的往小王八的脑袋上劈——

许归就是在这个时候幻化出人型的。

凌晨时分，此时还未正式成为道士的小道童惯例前往后院打扫。大雪下了一夜，将大地铺上了一层浓厚的白。

熹微的日光给深夜照了个明，隐约透出四周之物的轮廓。

有树木的形、房屋的影、皑皑的积雪、和地上踩下的脚印……

……等等！

睡眼惺忪的小道童当即住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后院那一小片空地上，周围落着些零零散散、似是有人踏过、留在雪地上的印记。

一夜大雪，道观里本就没有什么旁的人，后院这里平时又只有小道童一个人往来，而此刻、刚刚从房屋内走出来的小道童显然还没有踏足进去……

那这一排排的脚印是谁留下来的？！

比深冬的凌冽寒风冷意更甚的凉气顺着小道童的脊骨往上窜，而此刻，不远处的那个已经荒废了的水池子附近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道童转动着僵硬脖颈，手里的扫帚被当做桃木剑一般紧紧攥住，鼓足了十分的勇气朝着水池子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即爆发出一声破空的悲鸣之音——

“鬼鬼鬼鬼鬼鬼啊！！！”

——正蹲在水池子旁认真凿冰的许归缓缓抬头，见那位平日里给自己打扫池子的小道童头向后仰、正直直地往下倒去，颇有种要原地归西的错觉，忙手腕一转，将身边散落着的厚重的积雪、团成了几个柔软的雪球、圆滚滚的推了过去。

刚好垫在小道童的身下。

不至于一脑袋磕在石阶上，倒真的是可以当即殒命了。

只不过等小道童醒来，颇有些还不如死了算了的念头罢了。

毕竟一个即将正式成为道士的小道童竟会怕鬼，居然还在道观里被一黑影吓得两腿一伸昏厥过去。

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能被同门师兄弟们笑话一辈子。

苏醒过来的小道童着实羞愤难当，抬眼看着四周围着他的师兄们，以及前脚刚下了青荒山、后脚又被这动静喊回来的觉未法师，怎么一个个的那脸色、仿佛比他这个被鬼吓晕过去的人更加羞愤？

仿佛无地自容、愧对先人老祖、恨不得以死明志，方可不让青荒一脉蒙羞一般。

这是遭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啊？

两分钟后，看着乖巧窝在蒲团上，抱着双膝正歪头朝着自己看过来的许归。

小道童懂了。

青荒一脉初代天师平尘真人自天得一渊虚剑、斩怪力乱神扰人间，积大功德修真得道成仙，曾是业界各家宗谱上首屈一指的存在。

等到了这一脉……

不仅师门凋零，几乎要断了传承、绝了香火，这也就算了。

自家道观中的后院里、还平白无故生出来了一个精怪？！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老祖宗的脸岂不是都要被丢尽了？！

修道一生斩妖除魔、驱鬼治邪，护天下苍生，保一方平安。

结果自家后院起火，竟在这灵气几近枯竭的现代社会，让一块石头开了灵智、生出了灵识，还修成了人型。

别说他们师父的脸不用要了。

就连师祖的脸也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觉未法师面色空白，与蒲团上的许归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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